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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峰工作室病案讨论

案例一:泄泻  

汇报病史: 吴 X X,女,7 个月余,2017年2 月8 日下午诊。患儿出生后 2 个月之内大便比较正常。后因喂养不当,而致泄泻。初为水样便,夹不消化之食物。服藿香正气散 2 剂未效,改服西药、打针、输液,亦无显效,又改服中药。5 个月来,用保和丸、参苓白术散、附子理中汤、真人养脏汤、四神丸等汤剂,并用中药轧细敷脐,仍然泄泻不止。9 天前因病情加重,昼夜泻下无度,收住某院儿科病房,诊断为“单纯性消化不良”。经连续输液、抗感染、服收敛止泻药 3天,病情仍无好转。刻诊:患儿面色苍白,精神较差,哭声低微,唇色淡而欠润泽;日泻10—20 次,上午泻下次数最多,粪质如鸭溏,无特殊臭味;饮食尚可,小便略少,舌质淡,苔白少津,指纹呈淡青色。

宜综合七味白术散、滋阴清燥汤、理中汤、仙桔汤为一复方治之:潞党参10g,白术10g,茯苓12g,葛根10g,藿香10g,广木香6g,生甘草10g,生山药60g,滑石30g,白芍30g,干姜6g,桔梗10g,仙鹤草30g.煎服法:冷水浸泡10 分钟,文火煮沸1 小时,滤取药液200ml,加白糖令适口,分5 次喂服,每隔1 小时喂1 次。西医治疗措施照旧。

二诊(2 月9 日中午):患儿之父来诉:因药味不太苦,服药不因难,昨夜已服完。今晨第一次大便已基本成形,尔后又解3 次,仍是溏类,但比以往稍干。

效不更方,上方再服 1 剂。

三诊(2 月10 日下午):泄泻止。今日大便1 次,完全成形。患儿之母喜滋滋道,“5 个月来从未解过1 次这样正常的大便”。又予善后方药.

2月后追访,知其出院之后,泄泻一直未复发,身体渐渐胖壮。

辨证论治

秦小刚:我一直在思考病机问题。本例泄泻的主要病机是什么呢?

王耀峰:久泻伤耗脾气、脾阴,伤及脾阳。

邱薇:本例久泻伤脾气及脾阳的症状是有的,如面色苍白,哭声低微,唇舌淡白,粪如鸭溏等均是。但伤阴之症几乎没有。如真的久泻伤阴,必然出现小便黄少、皮肤弹性降低、心烦、口渴、舌红绛少津等症征。

王耀峰:伤阴之象不明显的主要原因是长时间输液。我认为,输液作为现代医学常用的一种治疗手段,确能救急扶危,增强机体耐受力,但有时又可能掩盖一些真实病情。现在临床上已很难见到温病学家所描述的温热病营血分证侯的典型舌象和体征,其主要原因也在于此。我觉得这好像给辨证论治罩上了一层迷雾,不知大家有同感否?如本例久泻患儿,除了唇欠润泽、舌苔少津之外,几乎没有伤阴的典型症征。故其存在伤脾阴的病机,主要是从病史及治疗经过来综合考虑的。

王远:我看过杂志上不少有关脾阴虚的文章,都说脾阴虚者大便干燥。本例脾阴既伤,为什么还泄泻不止呢?

王耀峰:我认为,一般意义上的脾阴虚与久泻伤脾阴之间是不能划等号的。因为泄泻总不离乎湿,今脾阴虽伤,而湿邪犹存,所以仍然泄泻不止。且脾阴愈伤,脾气愈虚(经言“阴虚则无气”),则脾之运化与转输之功亦愈差,泄泻必愈甚;反之亦然。这就是恶性循环。根据患儿泄泻病史、治疗经过和现症,考虑为久泻伤耗脾气、脾阴,伤及脾阳之证。

秦小刚:本例患儿泄泻达5 个月之久,除使用西药外,还反复使用过散寒、消导、健脾、温阳、止涩等中药,仍然泄泻不止。今老师用七味白术散加味,此平淡的方药,竟然1 剂知,2 剂已,凭我有限的阅历,实在有点感到意外。

王耀峰:不要理解成“七味白术散加味”。因为我用的是复方。这个复方中包含有七味白术散、滋阴清燥汤、理中汤、仙桔汤4 首方子。更值得指出的是:这个复方的重心是滋阴清燥汤,而不是七味白术散。

秦小刚: 但“七味白术散加味”与七味白术散合其他3 首方子,说的是一回事。

王耀峰:怎么是一回事呢?前者是指七味白术散加上一些单味药物,后者则否。大家知道,单味药物一般是针对具体症状而加用,而处方则是针对病机而设的。

邱薇:按王主任的思路,本例久泻的病机是个复合病机,所以要用复方来综合治疗。老师所用的复方包含四首方子,其中只有理中汤我们比较熟悉,对七味白术散知之不多;至于滋阴清燥汤、仙桔汤,则是闻所未闻,能否讲解—下?

王耀峰:七味白术散即四君子汤加藿香、广木香、葛根,载于宋。钱仲阳《小儿药证直诀》一书。本书谓此方“治脾胃久虚,呕吐泄泻,频作不止,精液苦竭,烦渴燥……不论阴阳虚实并宜服”。方中内寓四君子汤补脾气,藿香、广木香降泄浊阴,葛根升腾清气。因葛根又善生津止渴、止泻、解肌热,故泄泻伤脾气及脾阴者,若阴伤不甚,单用此方即可奏效。但本例久泻达 5 个月之久,脾阴之伤已非轻,故又令滋阴清燥汤大滋脾阴,此方载近贤张锡纯《医学衷中参西录》。至于仙桔汤即仙鹤草、桔梗2 味药。这是朱良春老中医治疗久泻的经验用药。我借用来加入当用的复方之中罢了。附带提一下,治疗久咳不止的方药中加入这2 味药,颇能提高疗效,大家可以试—试。

 

案例二:盗汗

张 X,女,5 岁,2016 年9 月15 日初诊。

患儿盗汗 2 年。夜间低热,入睡则全身汗出,醒来即止。扪之汗冷而粘。有时汗出过多,内衣裤皆浸湿。望诊:神倦欲眠,形瘦色苍,黑睛带绿。口干喜饮,纳差,大便干燥,舌淡红,苔薄白欠润,脉弦缓。西医认为营养不良,锌元素缺乏,但久治无效。又曾间断服用过当归六黄汤、知柏地黄汤等合潜阳镇摄药物 20 余剂亦乏效。张锡纯资生汤加味:生山药30g,玄参15g, 白术 10g,生鸡内金6g,大力子6g,白芍10g,生龙骨30g,生牡蛎30g,丹皮10g,地骨皮10g.6 剂。

二诊(9 月27 日):服药2 剂,夜热盗汗明显减轻,服完6 剂遂止。纳转佳,口不干,大便畅,舌淡红苔薄白,脉缓。

处方:生山药 900g,生鸡内金30g,共轧为极细末,每晨用30g,煮粥,调以白蔗糖令适口,连服1 个月。

半年后随访,夜热盗汗一直未复发,面容、黑睛转正常。

辨证论治

胡月媛:医书上说盗汗多属于阴虚,这是有道理的。因为夜间属阴,夜眠汗出,当然是阴虚。但有的患者白天午睡也汗出不止,也属于阴虚吗?

王耀峰:首先要明确盗汗的概念。不论是在夜晚,还是在白天,只要入睡汗出,醒来汗止,就是盗汗。如《丹溪心法》所说,“盗汗者,谓睡而汗出也。不睡则不能汗出。方其熟睡也,凑凑然出焉,觉则止而不复出,非若自汗而自出也”。这是盗汗的概念。而《证治准绳》将盗汗的病因病机归结为:各种致病因素“伤损阴血,衰惫形气。阴气既虚,不能配阳,于是阳气内蒸,外为盗汗”。不论夜晚还是白天,寐(入睡)则属阴,阴虚则阳旺,“阳加于阴谓之汗” (《素问。阴阳别论》) .证之临床,外感病盗汗多属邪恋少阳,而内伤杂病盗汗则多属阴虚,属气虚或阳虚或湿热者比较少见。

杜光瑜:盗汗一症,古今医书确实大多责之阴虚内热,阳失潜藏,而以滋阴降火、潜阳镇摄为正治方法。但本例患儿屡用当归六黄汤、知柏地黄汤等滋阴降火,又配合潜阳镇摄药物,为什么乏效呢?

王耀峰:当归六黄汤、知柏地黄汤等,寒凉降火有余,而滋脾敛肝不足。用于成人尚可,用于以“脾弱肝旺”为病理特征的小儿,则不甚契合。若投药二三剂不见起色,犹误认为药力未到而继续用之,用至五六剂,恐难免损脾败胃之虞。观本例患儿,虽然夜热盗汗,但其他一系列症状,并无明显的内热或火旺之征;其舌质淡红,苔薄白欠润,脉弦缓,也非明显的内热或火旺之象,且其服药乏效明矣。据患儿症状、舌脉,直断为脾阴亏损,肝旺阳浮之证。拟用滋脾敛肝,潜摄浮阳方法。予张锡纯资生汤加味

张建玉:所谓“脾弱肝旺”,是指小儿杂病的一般病理,并不是盗汗一症的具体病理。但患儿服用滋脾敛肝、潜摄浮阳的资生汤加味后,效果确实佳良,是什么道理?

王耀峰:一般性寓于特殊性之中。盗汗一症,固然是阴亏液耗,阳失潜藏所致,但阴阳失去平衡的根源何在呢?观本例患儿,除了夜热盗汗这一症状之外,尚伴有神倦欲眠,形瘦色苍,黑睛带绿,口干喜饮,纳差,大便干燥等一系列症状。这一系列症状是可以用“脾弱肝旺”四字来概括的。所谓“脾弱”,具体言之,这里是指脾阴不足;脾阴不足,则滋生阴精的功能必然减弱,而身形困顿。所谓“肝旺”,亦具体言之,这里是指肝阴不足,肝中所藏的相火因之偏旺;肝旺,不仅乘脾,而且消耗阴精的机会亦增多。这就是患儿身形困顿与夜热盗汗俱见的根本原因。而身形愈困顿,夜热盗汗愈甚,反之亦热,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要想切断这种恶性循环,就必须以滋脾敛肝为主。这样图本以治,自然效佳。

杨雪梅:符合滋脾敛肝法度的方药不少,为什么要独选资生汤呢?

王耀峰:资生汤是近代名医张锡纯治疗阴虚劳热的第一方,载于《医学衷中参西录》第一册。我一向认为本方的主要功效是滋补脾阴。

方中重用生山药大滋脾阴,辅以白术健运脾气(脾阴虚多伴脾气虚,宜气阴同补);佐以生鸡内金(鸡之脾胃),不但取其消食腐积,更取其以脾胃补养脾胃;又用玄参退虚热,大力子润肺滑肠通便。我在原方基础上加白芍敛肝,丹皮、地骨皮助玄参退虚热,龙骨、牡蛎潜摄浮阳。

杜光瑜:古代医家治疗盗汗,也有从脾阴方面来考虑的吗?

王耀峰:有。如清。陈修园治疗盗汗,喜用“莲枣马豆汤”,方中莲米、大枣、马料豆便是滋补脾阴的药物。又如清代林佩琴治疗盗汗,喜用“益阴汤”,即在六味地黄汤滋补肾阴的基础上,加麦冬、莲米滋补脾阴,白芍、五味子敛肝,地骨皮退虚热,灯蕊引热下行。这 2 首处方我都做过一些临床验证,其疗效均不如资生汤加味理想。

秦小刚:资生汤加味治疗小儿盗汗,运用的机会多吗?

王耀峰:运用机会很多。我治疗小儿盗汗,几乎必用此方加味,驾轻就熟,屡用不衰!如服数剂后盗汗减少而未全止,可加仙鹤草 30g;如盗汗兼自汗,可加黄芪15—30g.

张建玉:患儿盗汗已痊愈,还用生山药、生鸡内金做药膳连服1 个月,是否有此必要?

王耀峰:很有必要。因为盗汗虽初愈,但患儿脾阴不足的病根仍然存在,所以必须继续滋养脾阴,充实其生化之源,才能防止复发。生山药虽是寻常服食之品,但其味甘归脾,能大滋脾阴,且色白入肺,液浓入肾,又能润肺滋肾;少佐生鸡内金消而导之,运化其补益之力,则久服也不会产生满闷之感;加白蔗糖令适口,患儿必喜食。张锡纯治疗阴气虚损的多种疾病,常以此法善后,值得借鉴。而张氏的经验亦有所本——本于《内经》“食养尽之”四字。这确实是一条行之有效的康复之道。

 

案例三:咽痛

患儿,男,10 岁,2018 年4 月15 日初诊。

半年前卒感外邪,致咽喉肿痛,伴高热、咳嗽、咯吐黄稠痰。经住院治疗 1 周,诸症均愈,咽喉肿痛显著减轻,仅遗留微痛而已。但尔后反复发作,薄受外感,咽痛辄加重,伴咳嗽不爽,声音渐渐嘶哑。因叠用西药抗菌消炎、输液及六神丸、板蓝根冲剂等中成药无效,改服中药。某医诊断为"上焦余热未清",投以疏风清热、解毒散结之方,如翘荷汤、银翘马勃散、清咽利膈汤等20 余剂,不惟咽痛不减,反增纳差便稀。更医诊断为"火不归原",用知柏地黄汤加肉桂、牛膝引火归原,服10 余剂,亦乏效。又更一医,认为"上焦余热未清"之诊断及用药无误,惟病属慢性,宜用散剂。遂综合翘荷汤、银翘马勃散、清咽利膈汤为一方,微火烘脆,轧细吞服。连服月余,咽痛如故。患儿之母束手无策,特来商治。

现症:咽痒微痛,咳嗽,咯白色粘痰,声音嘶哑,纳差,便稀。望诊:面色少华;咽部有淡白色之团状颗粒增生;右侧乳蛾上有两处黄白相兼之凹陷性脓点如黄豆大;舌淡红,苔薄白,脉缓弱。予以处方:党参12g,白术10g,茯苓15g,炙甘草5g,法夏12g, 陈皮 10g,砂仁5g(后下),广木香10g,干姜6g,生姜6g,大枣10g,桂枝10g,桔梗10g.效果:服药 3 剂,咽痛止,咽痒大减,咳嗽亦稀,纳开,大便成形。望之,乳蛾上之脓点已消失。仍用上方,去砂仁、广木香、生姜、大枣,加浙贝母 10g,木蝴蝶15g,僵蚕5g,露蜂房6g,又服6 剂,咽痒、咳嗽均止,声音清爽。望之,咽部之团状颗粒增生已消无芥蒂。

辨证论治

王远:俗言"咽喉病皆属于火",实火或虚火。但本例慢性咽炎、慢性扁桃体炎所引起的咽喉微痛,选用西药抗菌消炎、输液无效之后,中医曾予疏风清热、解毒利咽以及滋阴降火、引火归原之剂,亦乏效,迁延半年之久,说明既非实火,亦非虚火。

王耀峰:我早年治慢性咽炎,亦曾恪守"咽喉病皆属于火"这一概念,而使用辛凉散风、苦寒清热及甘寒滋阴方药,有效有不效。其不效者,亦不大敢使用温热药。后来见一老中医治慢性咽炎,常用桂枝汤加干姜;另一老中医则常用麻黄附子细辛汤。虽则病者惧而医者讥,但两位老中医仍然"我行我素",乐此不疲。而从病者反馈之信息看,偾事者固然有之,但效彰者亦不少。益信治疗本病,原不可尽废温热药物。而细心揣摩日久,亦渐有会悟,慢性咽炎多因虚火为患,然若常用寒凉药物,迁延缠绵,亦可渐渐阴损及阳,转化为虚寒之证。更有素体阳虚,反复感受风寒而致者。经反复观察,虚寒性咽炎,其咽喉部症状——如颗粒增生、微痛、异物感等,虽与虚火性咽炎无大异,但往往伴见一些虚寒症状——如咽喉分泌物清稀量多,微带腥味,咽干而口不干;小便清长,大便偏稀,怯寒,易感冒;舌质淡或淡紫,苔白润或白腻,或微黄多津,或黑润,脉缓弱或沉弱等。此类患者皆叠用抗生素及寒凉药物,而复用之乏效,甚至加重。临床上仔细询问,注意四诊合参,并不难辨识。其病机为脾虚肺寒、痰滞咽喉,或脾肺肾阳虚,阴寒凝滞咽喉。前者之治法方药,可参考本案。后者治宜温阳降逆,祛寒利咽。我曾综合几首古方:法夏10g,桂枝10g,炙甘草10g,桔梗10g,党参15g,白术12g,炮姜6g,熟附片6g,茯苓15g.此方内寓半夏散及汤、甘草干姜汤、附子理中汤,颇合温阳降逆,祛寒利咽之旨。经治数十例,疗效尚满意。但初用本方时,曾遇到两个障碍:一是有的患者虚寒症状不甚明显,我举棋不定,惟恐药误;二是有的患者本属虚寒无疑,但其人顾虑重重,畏服热药。于是使用试探法:先予半夏散及汤小其制(法夏、桂枝、甘草各3g),冷水浸泡15 分钟,文火煮沸15 分钟,约得药液100ml.嘱患者少量含咽,尽可能让药液在咽喉部多停留一点时间,半日许服完。若非虚寒者,服后咽部之不适感稍有加重,这时改弦易辙不迟;若确系虚寒性咽炎,服后咽部必感舒适,而无任何副作用。这时投以虚寒喉痹汤,我才放心大胆,病者亦信而不疑。此等治验渐多,则感触益深,慢性咽炎固然缠绵难愈,但更难的是冲破"咽喉病皆属于火"这一根深蒂固的思维定势。

杜光瑜:早就听说老师治慢性咽炎喜欢用姜、桂、附等温热药,老师是怎样悟出来的?能传授一点"诀窍"吗?

王耀峰:不是"喜欢"用,而是虚寒性咽炎才用。至于怎样悟出来的,刚才都已经讲得清清楚楚了。考虑为脾虚肺寒,痰滞咽喉之证。

杨雪梅:依老师之见,本例咽痛归属于虚寒证的依据是:①病程长达半年;②久用西药抗菌消炎,中药清热及滋阴均无效。是这样的吗?

王耀峰:还要"观其脉证",这是执牛耳之着。患儿咽痒微痛,但不红不肿,乃无热之象;咽部颗粒增生呈团状,色淡白,乃脾虚之征;乳蛾上虽有黄白相兼之脓点,但呈凹陷状,乃气虚之兆。再参合面色少华,纳差便稀,舌淡红,苔薄白,脉缓弱等,更可彻底排除火热或阴虚为患。

秦小刚:咽喉属肺系,即使证属虚寒,亦当以治肺为主,老师何以要主用运脾化痰的香砂六君子汤呢?

王耀峰:"咽喉属肺系"之说不确切。古人虽未严格区分咽与喉的解剖位置,但也清楚地认识到,"咽喉者,水谷之道也;喉咙者,气之所以上下者也……(《灵枢o 忧恚无言篇》)。而五版教材《中医耳鼻喉科学》则明确地指出"喉在前,连于气道,通于肺脏,为肺之系。咽在后,接于食道,直贯胃腑,为胃之系".既然如此,本例咽痛之主用香砂六君子汤便很好理解了。本方内寓四君子汤健脾益气, "加陈皮以利肺金之逆气,半夏以疏脾土之湿气,而淡饮可除也;加木香以行三焦之滞气,缩砂以通脾肾之元气,而膑郁可开也" (《医宗金鉴》.删补名医方论》) .可见本方实为脾肺同治,"培土生金"之方。再合苓桂术甘汤、甘草干姜汤温阳化饮,则更加契合脾虚肺寒、痰滞咽喉之病机。

张建玉:王老师有鉴前失,毅然改弦易辙,主用香砂六君子汤合苓桂术甘汤、甘草干姜汤运脾化痰、温肺化饮,疗效较为满意,则说明咽喉病确有属于虚寒者。虽系例外,亦有借鉴价值。

王耀峰:我不大赞同"例外"之说。因为例外就意味着稀少或罕见,但临床事实并非如此。从文献上看,《伤寒论》上就有少阴客寒咽痛之用半夏散及汤(半夏、桂枝、甘草)的记载,而历代医家运用温经散寒、温中健脾或温阳补肾等方药治疗虚寒性咽喉病的验案,更不胜枚举。

杜光瑜:但"咽喉病皆属于火"毕竟来源于《内经》"一阴一阳结谓之喉痹"一语,皇皇经文,又当作何解释呢?

王耀峰:我认为,"一阴一阳结谓之喉痹"一语,揭示了咽喉病中属于厥阴风木(一阴)与少阳相火(一阳)交相搏击,而致咽喉闭塞不通者的主要病机,反映了大多数但绝不是全部的临床事实,所以不能反推"逆定理".其他如"二阳结谓之消,三阳结谓之膈,三阴结谓之水"等,皆宜做如是观。

杨雪梅:咽喉病何以会出现虚寒之证呢?

王耀峰:一因体质使然,一因药误而变。所谓体质使然者,是指同一外邪侵袭人体之后,其发病与转归主要由体质决定。不特指咽喉之病如此,百病皆然。对此,《医宗金鉴o 伤寒心法要诀》曾有论述,"六经为病尽伤寒,气同病异岂期然。推其形脏原非一,因从类化故多端。明诸水火相胜义,化寒变热理何难".此论伤寒传经从阳化热、从阴化寒之原委,深晓"体质病因"之真趣,临证者自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所谓药误而变者,是指本属火热之咽喉病,但因恣用寒凉药物,而冰伏其火热,且克伐生阳之气,久之则阳虚寒凝,而转变成虚寒之证。目前临床上一见咽喉之病,便有不辨寒热虚实久暂,而滥用银花、连翘、射干、山豆根、大青叶、板蓝根等苦寒清热药物的倾向,值得引起重视。

 

案例四:顿咳

患儿,男,5 岁,2018 年1 月20 日初诊。

初似外感咳嗽,服金沸草散加减 4 剂无效,咳嗽日渐加重,且出现痉挛性呛咳,持续咳嗽数十声,涕泪俱出;咳嗽近尾声时,必深长吸气一大口,发出鸡鸣样回声,并竭力咳出胶粘之痰涎,甚则吐出食物,1 日发作10 余次。西医诊断为类百日咳综合征,用西药治疗 1 周乏效。中医诊为顿咳,先予泻白散合《干金》苇茎汤 4 剂,继予贝母瓜蒌散合桑白皮汤3 剂,连续服药1 周,持续性痉挛性呛咳仍未明显缓解。

刻诊:症如上述,精神萎顿,双目浮肿,睑内红赤,舌红苔薄黄,脉细数。

予处方:白芍 20g,生甘草10g,五味子6g,黄连3g,地龙10g,蝉衣10g,玄参15g,麦冬15g,北沙参15g,生牡蛎30g,贯众15g,僵蚕10g,天竺黄12g.7 剂,

1 日1 剂。连服7 天。效果:服上方 4 剂,痉挛性呛咳显著缓解,服完6 剂全止,尚余1 剂未服。改用沙参麦冬汤合四君子汤以善后。

辨证论治

杨雪梅:顿咳即百日咳、类百日咳综合征,独见于小儿。近年来随着百日咳菌苗接种的推广普及,本病的发病率已大大降低,近几年仍时有所见。该患儿百日咳杆菌阴性,诊断:类百日咳综合征。据临床观察,患儿一旦发病并发生持续性痉挛性呛咳,中西医治疗均很棘手。病情严重者还往往合并肺部感染(肺炎喘嗽),甚则惊厥。从理论上讲,应当早期发现,早期隔离和及时治疗,但在临床上,至今还没有“截断扭转”的方药,病家医家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患儿逐渐进入痉咳期。

王武强:顿咳的早期症状与一般外感咳嗽很难区别,所以只能按外感咳嗽来治疗。我就曾遇到过几例,按外感咳嗽治疗无效,迁延数日,愈咳愈频,直至出现持续性痉挛性呛咳,并伴有特殊的深长吸气声和鸡鸣样回声,方知确实是顿咳。于是按照《景岳全书》所示,用桑白皮汤(桑皮、半夏、苏子、杏仁、贝母、黄芩、黄连、山栀)加减泻肺镇咳,疗效不好。又转而试用钱氏泻白散泻肺清热,《千金》麦门冬汤润燥降逆,《千金》苇茎汤清肺豁痰,效果均不满意,真是“千方易得,—效难求”!考虑为毒伤肝肾,肝火刑肺之证。治宜养肝敛火,滋肾解毒,润肺豁痰。

杜光瑜:今观老师使用简氏顿咳方加味治疗本例顿咳,效果不错,似有所会悟。但老师将其病机概括为“毒伤肝肾,肝火刑肺”,听起来颇感生僻(特别是“毒伤肝肾”4 字),不知这—病机概括有何根据?

王耀峰:顿咳的典型症状表现在痉咳期:持续性痉挛性呛咳,并伴有深长吸气声和鸡鸣声,甚则吐食、鼻衄、目衄,显系肺金严重受戕,导致津枯液乏,痰火上升。这种连续不断地向上冲激的邪气到底是何物呢?换言之,人身之中,到底哪一种邪气才有这样大的冲激之力?我看恐怕只有肝气和肝火才能肆虐如此。因为肝气横恣上逆,可以导致肝火升腾莫制(气有余便是火)。对照《易经》,肝属木,于卦为震,震为雷,则肝中所藏之相火为“雷火”;因其威力强大,又名“霹雳火”,故能反侮肺金,中医称为“木火刑金”或肝火刑肺。

若再深入一层,雷火本来静谧地潜藏于肝木之中,何以会浮越于外而升腾莫制呢?我个人认为,可能是由于百日咳杆菌这种邪毒秉强烈的燔灼之性,而严重地耗伤了肝肾的真阴(根据乙癸同源之理,肝阴伤则肾阴多伤;肾阴伤水不涵木,又可加重肝阴伤),肝肾阴伤,则肝中所藏的雷火失于滋潜,必浮越于外而刑伤肺金。这样一种病理机制,可不可以用“毒伤肝肾,肝火刑肺”8 个字来概括,大家可以进一步探讨。

张建玉:既是肝火升腾莫制,理应重剂清肝泻火,但观老师所用方药,似乎并非如此,

王耀峰:肝火有实火与虚火之分,但将肝火称作雷火之时,主要是指虚火为患,故宜乎滋之涵之潜之。况肝为将军之官,其性刚烈,纵然兼夹实火,亦不宜使用苦寒重剂。因苦寒可能化燥而进一步劫伤肝阴,则肝火愈益升腾莫制。

故我遵师训治疗此证,恒以滋养肝阴,敛戢雷火为主,配合滋肾解毒,润肺豁痰,而习用简氏顿咳方加味:白芍、甘草配地龙、蝉衣、黄连养肝敛火,玄参、麦冬、生牡蛎配贯众、僵蚕滋肾解毒;北沙参、麦冬配天竺黄润肺豁痰。

方中还寓有三虫汤(僵蚕、地龙、蝉衣),配合验方蜈蚣甘草粉,解痉通络镇咳之力颇宏,所以疗效较为可靠。

杜光瑜:老师用的是简氏顿咳方的加味方,请问原方是由哪些药物组成的?

王耀峰:原方系简裕光老先生创制,是治疗痉咳期的基础方,其组成只有6 味药:白芍15g,麦冬15g,玄参15g,五味子6g,生牡蛎30g,贯众15g,此方创制于60 年代末期,简老乃拟此方,以白芍、五味子养肝阴,麦冬润肺燥,玄参、生牡蛎、贯众滋肾解毒。药味平淡如斯,但随症加味,多能很快缓解痉咳。若非亲眼所见,简直难以相信。其加减之法约有:发热加青蒿、生石膏;咳血、鼻衄加柏树果、白茅根;目赤或目衄加木贼草、密蒙花;呕吐加竹茹、生赭石。

如连服 2 剂效差者,配用僵蚕、蜈蚣、地龙、蝉衣,轧为细末,蜂蜜水调服1.5g,1 日3次。简老尝曰:痉咳期多属肝肺肾三脏之真阴受伤,而致肝火升腾肆虐,故用顿咳方加味之时,忌加升提、发散、苦寒、滋腻之品。遵斯训而用之者,多历验不爽。

邱薇:观老师使用顿咳方时所加之药,是以僵蚕、地龙、蝉衣等虫药为主,其疗效较好的主要原因恐在于此吧?

王耀峰:虫类药物泄热、熄风、解痉、镇咳等功效远胜于草本之品。近现代擅用虫药的名医当推章次公和朱良春。朱良春介绍了 3 首治疗顿咳的虫药验方,我都分别试用过,确实有效,除了本例用过的蜈蚣甘草粉之外,另2 首是:①顿咳散:蝉衣、僵蚕、前胡各6g,生石膏、杏仁、川贝、海浮石各4.5g,六轴子、北细辛、陈京胆各1.5g,诸药研极细,每次1 岁服0.3g,1 日可服4~5 次(间隔3 小时),白糖开水送下。②蜂房冰糖液:露蜂房1 个,先用开水泡4~5 次,至无红汤为止;再用清水漂几次,用纱布包好,加水2 碗,煎数沸,再加冰糖50g,煎取药汁,候温顿服。但顿咳散有的药物难配齐,故我在使用简氏顿咳方加味之时,多配用蜈蚣甘草粉或蜂房冰糖液。